長渡

獵者的小哭包(十)

兩人在這個世界的關係都已近乎挑明了，白玖玖便也直接將自己要前往虛海的原因向周懷墨說清。

周懷墨牽著他的手，面色認真地聽著，但他其實早已查清青年為何需要銀洛珠了。而關於青年在幻境中到底看見什麼，周懷墨雖疑惑，但想起青年滿臉淚痕的模樣他便不敢問出口，就怕問了又觸及青年的傷心事。

四周原先茂密的林木已有逐漸稀疏之勢，鳥鳴聲再度出現，林中的生機如同又重新活泛開來，陽光透過葉片縫隙照耀而入，投射出一束一束的金芒，連那始終如一的綠意落入眼中都似是更加蓬勃盎然。

白玖玖的心跳忍不住快了些，他能感覺到兩人已經離虛海很近了。

在剛才突破蝕骨花造成的幻境，他也因而升了一級，如今已是七階高級了。

耳邊依稀能聽見浪濤拍打聲，兩人撥開層層疊疊的葉片，抬頭一望，耀目陽光與大片沙灘頓時映入眼簾。

白色細碎的沙子橫亙出一條美麗的沙灘，踏在上方能感受到來自陽光的溫暖，細沙底下則藏匿著某些生物與形狀各異的精巧貝殼。海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岩石上，將石面潑出光滑的弧度，拍出的水花在日光下折射出晃眼光芒。

極目遠望是海平面與天空的模糊交界，海面波光粼粼，大片湛藍落入眼中似是也能將那點浮躁情緒撫平，雖然望過去一派寧靜，但深海之中卻有各種樣貌的生物生活著，甚至包含了傳說中的靈獸，鮫人一族。

然而這般如同桃花源的安寧天地，此刻卻依稀染上了某種不祥的氣息，致使那片無邊無際的藍也像是混濁了些。

來自鮫人血脈的各種複雜情緒在白玖玖胸膛間湧現，有興奮、期待、懷念、悲傷......最終交錯成一股難以明言的繁雜心緒。他愣愣地看著平靜的海面，想化為原本型態的念頭在此刻極為明顯，像是有什麼在腦中呼喊躁動著，亟欲破土而出。

壓抑下幻化出魚尾躍入海中的衝動，白玖玖面上神色肅穆，他取出銀洛珠，一步步緩緩走向虛海。

海面平和地甚至帶著一抹包容，那些令修者忌憚萬分的變異生物絲毫不敢出現，鮫人是海洋中的王者，血脈上的壓制便讓多數海洋生物對他們產生臣服之心。

珠子落入水中蕩漾出圈圈漣漪，隨後便看不見蹤影，恢復平靜的水面像是什麼都沒發生，但白玖玖卻能憑藉鮫人的直覺感受到，冥冥中有些重大軌跡已然改變。

淚珠無聲滴落在海面，原主那些遭到壓制的情緒奔湧而上，幾乎將他淹沒，但這回不再是單純的難過，而是帶了些壓力卸下後的釋然。

身上驟然一暖，周懷墨將他攬入懷中，靜靜地拍著他的背安撫他，白玖玖回身抱住他抽噎著，片刻才逐漸停下。

他們一同坐在細軟沙灘上，周懷墨溫柔地拭了拭他頰上濕意，「想去看看你的族人麼？」

白玖玖搖了搖頭，銀洛珠才剛放入海中，想將虛海完全淨化至少需要百年以上，而原主在虛海主要的牽掛，他的鮫人母親也已經去世了，他沒有什麼理由再回深海。

青年眉目精緻，神情因心緒平緩而柔和下來，眼角仍微微泛紅，為那如玉雕般的容貌添了一絲驚心動魄的麗色。

看著青年眉宇間難掩的依賴，周懷墨終是難以壓制心口翻湧的深刻情意，俯首吻上了眼前的軟嫩唇瓣，懷中人也沒有絲毫推拒，仰首迎合著他的動作。

脣齒相依，綿長的一吻中蘊含了幾欲盈滿而出的深情，那是相依相伴了數個世界而生成的濃厚情感。

四周微涼的溫度似在節節攀升，心口間的火焰灼灼騰起，燃出一片溫軟情意，海浪聲霎時像是退了數尺般變得遙遠不清，周圍靜謐得彷若只有自己與對方。

一吻畢，白玖玖微微濕潤的目光映入男人柔和神色，就像是欲傾盡自己的溫柔予他一人般，即使是嗓音也染上了幾分繾綣，「現在，你願意答應與我在一起了麼？」

白玖玖聽到自己笑了出聲。

「我願意。」

不遠處的浪濤數十年如一日地拍打著岸邊岩石，海面折射出瀲灩水光，那是持續了上千年的美麗景色，似是在無聲敘說著眾多發生於此地的故事。

微風輕柔拂過碎沙，在海面蕩出波瀾，眺望遠處是碧空如洗，浮雲悠悠掠過。

白玖玖在虛海中暢快地游了半晌才同周懷墨離開。

他們兩人牽著手再度踏入樹林，相依的背影逐漸隱匿於林中，留下身後不間斷的海浪聲與一片銀白沙灘。

白玖玖和周懷墨一同繼續他們在這個世界的旅程，他們去領了證，也簽訂了日月契約，身懷這緊密相連的契約共同走過綿延無盡的山脈、冰封千年的雪地，看過繁花爭相盛開的景象，也見過其他睿智平和的高階靈獸。

自始至終，身旁都有一人相伴。

有時是一起做任務，共同追緝潛逃的罪犯，將本該危機四伏的環境過得如同蜜月地點，閒暇時則是吃喝玩樂，踏過各處風景名勝，在心中烙下這個世界的各色面貌。

周懷墨和林修朗最終也相繼成為大陸頂尖的十階修者，那堪稱是大陸近幾百年來最和平的時代，十惡不赦的罪犯逐一受到應有的懲罰，裁決司的威勢遍布大陸，致使犯罪率節節下降。對逸行大陸虎視眈眈、懷有異心的其他種族，也在林修朗的赫赫聲明與強悍實力下不敢進犯。

白玖玖也在數十年後成為世間罕有的十階靈獸，那日天邊浮現艷麗彩雲，隨後天光乍現，自濃厚雲層上破開並照耀下來，奪目的金色輝光蘊含著豐富靈力，眾多修者聞訊後趨之若鶩，在上天的金芒恩賜下得到了或多或少的感悟。

後來白玖玖仍有再回到虛海看過，這時的他們已不會被樹林的迷幻法陣與其他妖植、妖獸所影響，藍毒也已被淨化八成，虛海恢復了原有的安寧乾淨，鮫人們對此毫不知情，只是欣喜於族人的數量與體質又日漸增長，以後或許能回復到如千年前般的巔峰狀態。

世界路線朝原定的劇情走，沒有太大的偏離，只是白玖玖沒再遇到林修朗，他想多半是自家那醋缸暗中使的手段。

在這個世界的最終，竟是周懷墨先走的。

人類的平均壽命只有三百二十歲左右，三百歲便算是邁入老年期，周懷墨作為人族中的強者，又因有靈獸常伴在側而不怕靈氣暴動，他活到了將近四百歲。

他們回到了虛海，眼前是虛海亙古不變的海面，水波粼粼，映照出大片霞光，像是水面有火焰燃起蔓延開般，艷麗而蒼涼。

遠方的雲朵也渲染上晚霞的色彩，紅彤彤地墜在天邊，像是在挽留即將西落的太陽。

白玖玖依偎在男人懷中，聽著他已然衰老的心跳聲，神情平靜，只是眸中映出一片霞色，將那雙眼瞳也染上幾分蕭瑟意味。

周懷墨像是明白他的心思，驀地俯首在他耳邊輕輕落下一吻，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柔，「別難過，玖玖。」

聽見男人喊出他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名字，白玖玖猛地睜大雙眼，想轉過頭去看他卻被男人牢牢擁在懷中。

周懷墨的低啞嗓音染上笑意，「我們會再見面的。」

「等我。」話落，四周又重新歸於一片靜默。

白玖玖呼吸急促地抱住男人倒下的身軀，眼眶泛紅，濕潤眼眸中卻充盈著欣喜。

周懷墨已闔上雙目，白玖玖細緻地在心中描繪一遍他的容貌，雙手緊緊摟著男人，而他頰側本該漆黑的髮絲卻是泛著白。

鮫人在他目前這個年紀正值壯年，但白玖玖不願看著周懷墨獨自老去，便選擇陪他一同慢慢變老。

白玖玖抱著失去呼吸的男人站起，一步步走向虛海，海水漫過腳踝後又退回，帶來一絲冰涼。蒼白髮絲隨著吹來的風拂過頸側，他逐漸邁入帶著寒意的海水中，隨後化出魚尾，擁著男人將頭倚在他頸窩處，永遠沉入深海。

年輕鮫人的眼，也再沒有睜開過。

他們相約至白首，同入名為大海的棺槨。